四年一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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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徐崇杰
  • 2017-07-14

四年一瞬

2017-07-13 徐崇杰 青春都在西北政法

 

199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,我怀揣着对大学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幻想,背着重重的行囊,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,从东海之滨来到古都长安,满头大汗一脸好奇地走进政法园。


相遇彼此。

神圣而犯困的课堂,美丽而伤感的初恋,有兄弟,有爱情,有过理想,有过彷徨。


一直到2001年那个弥漫着伤感气息的夏天,西安火车站,挥不动离别的手,说好了不流泪,却早模糊了双眼。

汽笛长鸣,人各天涯。

 

四年,一千五百个日日夜夜。

来过,活过,爱过。

青春都在西北政法。



 一、课堂



长安,政法园,梧桐初落。

最大的那个阶梯教室,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王周户老师正在讲具体行政行为与抽象行政行为的区别。

老师讲得很用心,我却听不进去,双手支着摇摇欲坠的脑袋,两眼放空,漫无目的,神游天外。

秋日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棂斜斜地探进来,绵绵密密的金线,在座位间、同学们身上一点点移动。

点点尘埃,如染了圣光的精灵,在阳光中轻盈地漂浮,随着偶尔的呼吸与震动,划一道美丽的弧,蹁跹起舞。

整个阶梯教室静谧而安详,只有王周户老师的声音在上空飘忽不定地游荡。

为了不至于真的睡着,百无聊赖之下,我左手支着脑袋,右手拿了一支圆珠笔,在那本《行政法学》的最后一张空白页上,胡乱涂抹起人生规划来。

毕业第一年挣5万吧。我给自己先定了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。

第二年10万,第三年20万,第四年40万,每年翻倍……我越写越激动,忍不住挥了挥手,光线中的尘埃一下子被扰了安宁,四散漾开。

王周户老师飘忽的声音停顿了一下,目光从几十米外的讲台上落下来,在三四百人中准确地捕捉到我,示意我是不是要举手提问。

吓得我浑身一激灵,抖落一身困意,赶紧低头做认真记笔记状。

见我没有反应,王周户老师的目光重新回归混沌,咿咿呀呀的声音又开始响起。

待危机过去,我又继续规划我的人生。

……

等我规划到2000亿资产的时候,下课铃响了。

合上书,我拔腿就朝食堂冲去,晚了就没饭了。

 

再次看到这张宏大的人生规划图,是在大四卖旧书的时候了。

一个大一学妹想淘本王周户老师的《行政法学》上课用,就在我这旧书摊上将这本崭新的教材以3元的价格拿走了。走了两步,她又回来了,指着最后一页,皱着眉问道,这是什么?

我一愣,目光穿过法国梧桐间落下的稀疏斜阳,越过这四年的空虚与落寞,落到那个秋日午后绘就的宏伟蓝图,淡淡道:“这是一个……逝去的帝国。”

声音无比的寥落。

学妹不屑道:旧了,2元。

我无奈,抽出一张一元纸币,很不情愿地还给她。

学妹走了,那张被她随手撕下的帝国蓝图在初夏的夕阳下,荡了一下,飘落尘埃。

还没等我决定是不是该捡回来,一群刚下课的学弟学妹呼啸着冲过去,冲向刚开饭的食堂。

帝国的蓝图在这些充满青春活力的脚丫子下,瞬间碾碎。

那一刻,夕阳西下,红霞满天,头顶梧桐间,恼人的知了正不停歇地嘶鸣。



 二、宿舍





空虚落寞百无聊赖的周末,我斜倚在床头,手边是一个“爱华牌”随身听,那一盘《校园民谣》不知道被反复播放了多少回。

老狼低沉喑哑的嗓音在狭小凌乱的宿舍回荡,,淡淡的忧伤四处弥漫。

窗外是夏日午后的寂寥蝉鸣,阳春三月的小雨淅沥。

随身听隐隐发烫,在那个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代。

 

我的床头贴的是释小龙的剧照,一身灰白僧服,手执一杆少林棍,摆了个海底探月的招式,浓眉微锁,稚嫩的小脸蛋满是严肃,要说多帅有多帅。

床侧墙上是周慧敏的半身照,大眼秀眉,红唇皓齿,典雅知性,恬淡从容。

记得是大一开学之后的第一个周末,去附近一个叫“长延堡”的小商品市场买完生活用品,回来的路上,看到有人摆地摊卖画报。

放下脸盆饭盒洗脚桶,挑挑拣拣半天,看中一张周慧敏的画像,却又脸薄担心舍友说我好色,于是便将一脸正太的释小龙带上了。

反正一张画像卖两块,两张打折共三块,也不吃亏。

 

在那略显粗糙的墙上,他俩一个恬淡地微笑着,一个严肃地摆着pose,从春到夏,从秋到冬,就这么默默地陪伴了我整整四年,看着我从一个单纯懵懂新鲜脆嫩的大一新生,慢慢蜕化成一个学会玩深沉,习惯装忧郁的大四老鸟。

然后在某个空气中弥漫着寂寥伤感的夏日午后,默默注视着我沉默地背起行囊,环视了一遍空旷凌乱的宿舍,转身,轻轻跨出门槛,停顿了半晌。

床头那根空心的铁管里,留下了一份给未来那个要在这里度过四年的师弟(妹)的一封信。

宿舍一角,那个漆皮斑驳的老旧“爱华”随身听咯吱咯吱吃力地转动,那盒《校园民谣》还在一如既往地喑哑着:

“睡在我上铺的兄弟,无声无息的你;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,如今再没人问起……”

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缓缓掩上321宿舍破旧的门,将它们关在门内。

再也没有回来。 



 三、兄弟 





睡在我下铺的,是我们老大。

老大,来自湖南,绰号老牛。这个绰号的来源,有两个版本。

第一个传说,是因为老大勤劳,不是一般的勤劳,简直是我辈楷模。

宿舍七人,安排卫生值日刚好一人一天,老大负责周一,老二负责周二,依次类推。

老二是个老实人,而且对老大盲目崇拜,凡是老大作出的决策,他都坚决维护,凡是老大的指示,他都始终不渝地遵循,扫地自然也格外卖力。

可老三是全宿舍最懒的人,绰号“鳖三”,一回宿舍就躺床上,基本不动弹,千年王八万年龟,信奉休养生息,整天研究龟息大法,大学四年就没见他扫过一次地。

这么一来,老四就有意见了,认为自己若是扫了,便是一人干了两天的活,而且当年的老四长得跟麻杆似的,一直认为自己体质羸弱,营养不良,需要好好保养,动不动以手捧心做西施蹙眉状,于是罢扫。

老五本来就认为自己没有生活自理能力,属于半残障人士,连内裤都从没洗过,一个月买五条,穿完就扔,怎么可能从事扫地这么高难度,有辱斯文的活动。

老六也是个不肯吃亏的货,脸黑心狠抢食不眨眼,老大想让他扫地,他当场吟了一首诗:山无棱,江水为竭,冬雷震震夏雨雪……

诸位兄长都这般有风度,尊老爱幼,礼让为先,我这老七自然更不敢抢了老大的风头。一旦老大示意我扫地,立马装傻充愣做失忆状。

于是等到第二周周一,宿舍已经成了垃圾场。老大忍无可忍,遂一人担起了自周一至周日的全部卫生。

老大老黄牛的形象深入人心,于是便有了“老牛”的荣誉称号。

 

第二个版本与懵懂的爱情有关。

班上有个女孩,是老大的老乡,跟老大十分熟稔,跟我们关系也不错,每个假期回来,都会给老大带些牛肉干,然后被我们这些馋猫瓜分殆尽。

女孩姓刘,湖南人“刘”“牛”不分,不知道是谁先叫起来,这位性子爽朗的湘妹子在我们口中被慢慢叫成了“牛肉”。

然后,老大也被殃及,给唤成了“老牛”。

大一的日子是空虚而寂寞的,我们这群闲极无聊的2B们便整天在宿舍里讨论老大和“牛肉”是不是应该在一起。

每当此时,老大总是异常坚定地强调,他和“牛肉”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兄妹之情。

调侃得久了,就连我们自己也认为只是无聊的调侃,直到有一天半夜里,“牛肉”的一个舍友慌张地跑来告诉我们,说“牛肉”病了。

忘了是什么病,好像是重度高烧,反正印象里挺严重的,我们全宿舍都出动了,打车将“牛肉”送到医院,挂了急诊,打了点滴。

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,我们都在病房里守着,老大忽然对我们道:太晚了,你们先回去吧,我一个人看着就行。

当时,我还是个懵懵懂懂尚未开化的小小少年,傻啊,一脸正义地道:老大,你说这话就见外了,我们和你一起守着。

老大一脸严肃,拍了拍俺的肩膀,道:不用,我一人就够了。

我还待表达要跟老大一起坚守的决心,相对早慧的老三同志已经看出了端倪,赶紧咳嗽一声,又捅了一下我,跟我们挤眉弄眼,声音却无比庄严:老大,那我们就先撤了,“牛肉”同志的安全就交给你了。

老四一脸奸笑,怪声怪气地道:老大啊,俺们这就走了哈,那个长夜漫漫呦,莫辜负了良辰美景哦……

老大:滚!

然后,我们六人就识趣地滚出了医院,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,兴奋地讨论老大跟“牛肉”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。

十几里的路,我们硬是没打车,一路走,一路聊,不时响起的哈哈大笑声洒满了安静寂寞的长安南路,一直到天色微明,方才回到学校。

两天后,牛肉出院了,然后在某个同样寂寞的晚上,老四一路小跑回宿舍,激动地告诉我们,看到老大和“牛肉”在操场手牵着手在走!

然后,一群无聊的2B哗啦啦冲出宿舍,冲向操场,躲在黑暗中,双目赤红,兴奋地在那一对对情侣中搜寻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……

经过严刑逼供,老大终于承认恋爱了。

从此,出双入对,形影不离。

……

然后,过了很久,两人分手了。

然后,我们毕业了。

然后,“牛肉”结婚了。

然后,老大结婚了。

然后,“牛肉”生了个女儿。

然后,老大生了两个儿子。

然后……没有了然后。

 

毕业前夕,原本说好了要将我们全宿舍一个个都送走,再将宿舍打扫干净,然后关门最后一个离开的老大,第一个离开了政法园。

大学四年,一诺千金,从未失信的老大,食言了。

离开的前一夜,老大失踪了。

对门的哥们找到我们,说看到老大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晃晃悠悠地走,手里还拎着两瓶酒,想扶他,不让。

从夜半到清晨,全宿舍找遍了整个长安,不见踪迹。

第二天早上,酒气未消的老大出现了,说:对不起,请大家吃个饭,我买好了下午的票。

多年之后,联系方式从电邮、BB机换成了手机、微信,可是不论如何严刑拷打,我们始终未能将那一夜的真相还原。

只知道,是因为爱情。

 



 四、爱情 





大学四年,恋爱两场。

毕业前夕,我与谈了三年的第二任女友分了手。

不分手对不起这沉闷伤感的夏天。

分得莫名其妙,只是挥了挥手说再见,从此再也不见。

难以承受这沉重的感伤,于是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,提前退场。

离开长安的那一天,起早去食堂前的早餐摊喝最后一碗豆浆。

抬头却看到大一的初恋,分手三年之后第一次说话。

“真巧。”她说。

“真巧。”我说。

“什么时候走?”

“今天。你呢?”

“明天。”

“那,再见哈。”

“再见哈。”

“一路顺风。”

“一路顺风。”

残留了小半碗豆浆,抹了抹嘴,挥了挥手,说句再见,道声顺风,从此江湖两相忘,余生永不见。

四年啊,只是一瞬间。

 

当时以为再难忘的事,终有一天会淡到没了一点的痕迹。

当时认为再难迈的坎,终有一天会静到没了一丝的波澜。

不是人善变,

实在是,这时光啊,

太匆匆……

 

夏日的午后,记下一些远年的回忆,一些无关痛痒的碎片。

恍如昨日。

怀念某首歌,怀念某些人,怀念那神采飞扬的青葱岁月,怀念那再也回不去的似水流年。

那时候,我们风华正茂,心比天高。

青春都在西北政法。

是为祭。

 

2017年6月30日

于苏州独墅湖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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